ORDERMADE

💙迪乔左右固定💛
低浮上,爱我所爱,自娱自乐

【迪乔+亲子】《骤雨》(全文)

全文约2万字左右

喜欢的话可以直接一口气读完

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接下来也请多多指教。

需要预警的内容:乔鲁诺亲子有,SPW\艾莉娜出场描写有。含暴力描写,请慎重观看。

全文与《月光曲》有衔接,有兴趣请看主页。


ニワカ雨

骤雨


 

目录

 

其一 ·Clair de Lune

其二·开端

其三·乐园之泉

其四·骤雨

其五·终焉

 

我们朝天空伸出手

我亲吻了白鸽

你攥紧了辰星

我们都是命运的种籽

以血的温度绽放

 

 

 

     The beginning of the stories were about two of falling stars

 

 

其一· Clair de Lune

 

初流乃在一个寂寥无声的夜晚回到了他本该去往的地方。


我们像是受到命运的感召的信徒,在午夜时分目送着他的离去。迪奥没有与我碰面,在我醒来时他已不在床榻,定是躲在某个楼梯的角落等待着小初流乃的出现。


我想为他保留他的体面,却又真希望他此刻马上过来以洪亮而尖锐的嘲讽推拉着我做出行动。可我不知道从何起我已无法坦然接受再次失去那小小的、在胸口跃动的鲜活生命。此刻他正披上了睡衣,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伫立在窗边,一如我往常眺望的那样,像是在与又一个过去的我们道别。初流乃脚步沉稳,却有些不安的模样,皎洁的月光似是我们曾抚摸过他卷起的衣角,慢慢叠平了他的不安。我有些不忍再看于是扭开了头,再回过神,那迷蒙的星火光芒点亮了大堂,我再次看向楼梯间时,对面的人影已然消失。那簇簇摇曳晃了我的眼,我真希望此刻我偷来父亲的烟斗,再点燃它,就像迪奥为他以光亮引路那样。我想起了我的小狗丹尼——以及也曾为我照亮我人生路途的那些人,我始终觉得,或许我理应与他告别。迪奥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楼梯间,而仿佛受到感应似的,初流乃停下了脚步,往我们的方向看来。我见着他眼眶里装着盛夏的果实、摇曳的烛火,以及我们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大人间的踌躇。


“晚上好,爸爸。”


“晚上好,初流乃。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


我余光瞥见迪奥将头扭开,但耳朵却竖了起来。我笑了,想也是,或许此刻我们就如同往常那样,我与他,以及那小小脑袋,在这里共享一个梦。


初流乃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我控制住自己想要向前迈出那一步,将他拥入怀中让他再次给予我肩头属于他的重量,席地而坐。


不再有所保留,不再刻意为了迪奥的那些他就不该逞能的面子,而是为了我那恐于长河细流中,那些即将要被我们忘却的痕迹。我无法将它们,如同那个温暖而甜美的午后,将它们逐字逐句刻在树木的年轮中,也同样无法预知初流乃是否能将它们怀抱着,在每一条人生的道路上回想起我们的故事。


我只能像个倾诉着自己日记的小孩,再向另外一位小孩,陈情告白。我像喳喳作响的蝉儿那样吐露着,而迪奥时不时竟也打断我的说法,或许带着一如既往的愠怒与傲慢,那犹如漫长溪流的夜幕是我们的卷轴,一一摊开,辅以星星点缀。


“汐华初流乃,”迪奥忽然开口,他收起尖牙,“创造你自己的故事吧。”


“初流乃,我们一定还会相见的。”


我点了点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我悄悄地用口型念叨着,初流乃闪闪发光的眼眸包裹着我那颗隐隐颤抖的心,用微笑拭过我的眼眶。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话语,尽管迪奥没有明说,但他这句话可比当初对我冷嘲热讽那些语句强得多,我不由得忍俊不禁。直至如今,他仍然像个不成熟的孩子那样,或许这也是初流乃渴望触摸的另一颗心灵。


最终,他被金色的光芒所吸引,在鱼肚泛白的初阳升起前消失在那颗树前。


我听见迪奥哼了一声,却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转身向房内走去,脚步有些沉重,我想着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们需要坦然接纳的必经命运,我快步跟了上去,只希望能在他把脑袋埋在被窝里之前,能让我擦干眼泪,看看他是否如我所愿,鼻头有些红。

 

 

 

其二·开端

 

那一群雏鸟般的孩子是在某个雨后,燃起篝火正要享用烤鸽时被那神奇的旅人身影所吸引的。这儿是意大利北部的一个小村落,常年都落雨,被枯燥的泛黄树叶卷起的那些烦恼都成了雨点,落在围成一圈的如同散落高墙的砖瓦般的炭火木棍的缝隙里。带头的孩子王围住吟游诗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神秘的存在,就像那些书卷里曾经描绘过的——都是天上来的圣者,身着异香环绕花纹绚丽的麻布披肩,长长的袖口裹住洁白的肌肤,湛蓝清澈的眼眸投向孩子们的脸颊,他们拉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地请他留下来为他们造物主作一首赞美诗。


“我只讲故事,从不作诗。”


摇曳火光滋啦滋啦地蒸发着水汽的寒冷,微醺的热度点燃了孩子们的衣衫,而吟游诗人却仍低垂着脑袋,整理着行囊里的书卷。饭后所有人席地而坐,吟游诗人沉静而略微沧桑的声音将他们的思绪拉得十分遥远,甚至蔓延在天边的星辰也竖起了耳朵,聆听那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陌生的旋律。

 

那不是某个人的赞歌,而是两个人所拥有的故事;而那轮廓与姿态,却又像是两颗落下的辰星所编织的传奇。无人知晓的寂寥长河中,白雪覆盖的墓碑中,斩开浓雾与暗黑一角的利剑,与那企图挣脱命运与其共沉沦的荆棘一同沉入海底的故事。


漫漫朝阳与沉沉夜晚交织的物语,我们唤它作——


“朝阳之国与暗夜之国”

和那

“头戴花冠的勇士,与勇士影子后、藏于夜色中的吸血鬼”的

“关于血与命运的故事”。

 

 

 

 

其三·乐园之泉

 

“无人知晓的——‘深渊’

凝视过路人的——‘双眼’

自天空坠入乐园之门扉的、

又是谁歌唱的诗篇。”

 

 


灯火遥远的萤火之夜,弥漫于水雾上的岸汀上,遥远的黑色城堡与那庆祝新国王就典的仪式只间隔一水,环绕着浓郁阴森气味的雾气笼罩着河对岸,放下酒杯的年轻国王亲吻了床榻上即将入眠的王后,今夜注定是无眠且愁绪的一夜,她垂下双眼,抿上知晓一切的唇。


“晚安,艾莉娜。”


“晚安,乔乔。夜晚的路会有些许坎坷,就让我在梦里陪着你前进吧。”


 我替国王披上行装,他身材姣好,良好的体格与棱角柔和的脸庞被沉默的黑色麻布盖住。我俯下身替他系紧马靴,就在这如同泄进辉夜的光明殿堂上。座无虚席的宴席早已散去,今日国王将秘密前往河的对岸,前往未知的旅途。尽管我自认没有开口的权利,可他善待仆人与臣民的允诺透过他温柔的蓝色眼眸敲打着我的心。我想,或许我该祈祷这决不是我与我们爱戴的国王最后一次的对话。


 “史比特·瓦根!弯下腰的模样真的不适合你。”


他笑了,像当初他将我从异族的陷阱中救出那样,近乎是像一个老友,毫无芥蒂与身份之别。随后我受到他那强有力感染的微笑,也不禁咧开了嘴,他兴许是见着我脸上悲伤的神色消失了,就又伸出拳头,仿佛不是在与我道别,而是在请我给予他前行的勇气。乔纳森·乔斯达,他就是如此的一位绅士。我替他掸去夜色悄然落在他肩头的露水,踏上马背往森林深处前进。


我的心绪飞得很远,但那堵布满荆棘的围墙就像缰绳,牢牢地牵住我的脚步。我们奔驰过微微寒夜,他的呼吸轻快而愉悦,我知道那绝非伪装——于我们来说是地狱般的抉择,像他这般的绅士,一定是那使命感使他快马加鞭,如风般快活。


他面带微笑,下垂的眼角弯了起来,恍惚中我竟难以呼吸,苦痛的沉吟唯有堵在心里的大石牢牢地将我击沉,那份近乎要喷涌而出的嚎啕大哭才能有所遏制。


“别回头,”我听见年轻的国王在风中朝我喊道,“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直到那马蹄声减弱,抖动着鬃毛的马儿催促着我起身,我便将它拴在树旁,瞧见国王正梳理着他的爱骑白马的毛发,那双手虎口处有着握剑留下的老茧,修整的指甲像在给可爱的小王子理顺他那刚生出不多的头发。我走上前想要替他将长剑再擦拭一遍,可他像是看穿了我的踌躇,将剑背到身后。


“我们就此别过吧,史比特·瓦根!”


“您确定要一个人潜入吗…?如果不能让我一同前去,或许我可以在这附近等待您归来。”


年轻的国王愣了片刻,有些失语地摸了摸那被铁蹄勾破的布料。


“你知道的,”他转过头不再看我,但那仍搭在我肩头的掌心十分厚重。“夜之国王不喜欢不速之客,更何况是两个不速之客。”


不,您错了,我亲爱的国王。这片领土的不速之客唯有在他人领土上野蛮地占领、无尽地杀戮剥削的那可恶的夜之国王。他无恶不作,传闻他以吸食人血为青春永驻的秘方,麾下招揽了那些背弃了人道的魑魅魉魍,在原属于我们乔斯达国的国土上,隔着河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他蚕食着在那五月明媚阳光下嬉戏的自由与幸福,将他们的骸骨堆积成山脉似的台阶,层层叠叠,路过那分界的河流边,每一寸泥土下都埋葬着血肉躯体呐喊的声音。我也曾陪国王踱步在那树荫下,彼时他刚与王后大婚不久,一对璧人在河边散步。那白骨竟是无端就浮出水面,吓得王后尖叫出声。我拔剑向四周远望,但目光仍环顾着对岸森林中的高耸古堡。我确信那定是迪奥·布兰度——夜之国王送给这对新人的“礼物”,除了他又谁会能以如此滑稽而残忍的形式观察国王的反应。


因此,再回顾今日,我在冰冷寒气笼罩的微弱灯光下,被押入发出诡异声响的大牢中时,那一刻的心情不如令我马上被这群狂魔啃食干净——就不必要成为国王的累赘,就这样成为白骨惨死也好。我未曾料到布兰度如此警觉,尽管我对自己屏息的水平十分自信,为了抹去气息我换上了薄布料的内衫,为的就是躲开他那些耳鼻灵敏的看门狗的追踪。


史比特·瓦根懊悔不已,却木已成舟,烛光摇曳就像他与国王在那厅内中恍惚的身影,他被寒气与恐惧折磨得晕厥过去数次,已无法判断身处何处,也无法冷静思考。隐约中他感到熟悉的气息靠近,却瞬间又散去。年长的宰相想要呼喊国王的名字,但就如同丢进河中的石子那样,没有回音。


也请您千万别给我回音。史比特·瓦根乞求道,他默念着乔斯达的名字,无数次请求残忍命运的怜悯那勇敢的绅士。

 

“迪奥大人,您确定您身体无事吗?”


随从泰伦斯尽管面无表情,那情绪仍旧泄露了出来。迪奥·布兰度皱了皱眉,一阵轻柔舒缓的风爬上墙壁,窜进了只点了数只蜡烛的寝宫内。


“无事,”迪奥微微侧目,泰伦斯察觉国王的异样,但依旧顺从地将头低下,“这是属于你们的夜晚,还是说你对今晚的晚餐不满意?”


“迪奥大人…并非如此,”光裸着背部伫立在窗前的国王,仿若半身被无尽黑夜的海洋吞没,鲜红的指甲捏着高脚杯,冷峻的神情一如往日,却添上了些许难以言喻的色彩,“今晚您亲自猎食,诸位都正在兴头上。”


对,无人知晓。他们的王就像一个谜,无人可解,无人想解。越是靠近他的身旁,即使是跟随他多年的泰伦斯,也同样感到无比的陌生。就像幻影——因人捏造出不同的形象,与其说是虚假,那更不如以虚幻二字来评判。但泰伦斯热爱他的野心,热爱那手段的果断与智慧,他天生就该是恶人的统治者,像是与他们血缘相接的祖先,浇灌着他们的成长。


今晚不同。


这是泰伦斯在离开寝宫前,以他多年知觉所下的定论。他是位心直口快的属下,瞥见了迪奥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请恕我直言,迪奥大人,”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却早已站在门外,等着一个命令,“诸位都很期待您能一同共进晚餐。”


“泰伦斯,”迪奥端起红酒,朝那屏风后倾泻着,神情自若得像在为屏风上的宝石金花灌溉着。“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太无聊的夜晚。”


泰伦斯没有接话。国王的视线挪向那阴暗一隅,屏风上的人影随着烛光摇曳。今晚或许格外特别,或许就是今晚,只有今晚,他们的国王将会迎来些什么,而那些都是不可说,泰伦斯定是知晓,本能拦下了他的口舌。


“您在等待什么呢?”


“一场好戏啊,泰伦斯,”他忽然露出尖牙,“我在等待一场好戏。否则这夜晚是真的有些无聊了。”


顺从的仆人拉上寝宫的门,哐当的金属声悄然落地,徘徊在烛光背后的狭长人影也不再躲藏,就坦然卸下行装,仅以一绣着橄榄枝花纹的厚重黑色布料将全身包裹得严实。身后背着长剑,为了掩藏在暗处将身形压得很低,他在屏风后与夜之国王眼神交错的那瞬间,宝石蓝的双眸挑眉,缓缓地用指尖抹掉那湿润的红色液体,放进嘴里舔了舔。


他就在那迪奥的刀尖上舔着他的坚韧,柔软的神态毫无不慌张,正如一位光明正大接到这夜晚邀请函的客上客,浑然不觉这充满血腥味的室内是怎样的逼仄。这里是迪奥·布兰度杀人的乐园,他在这寝宫间埋下了所有愚蠢人的脑袋,种下了所有与他相悖道路之人的眼球,让他们瞧瞧这深渊的土壤是多么的丰满且尊贵,给他们一个机会,更靠近他们的“正义”。


像滑入袖口的水珠,渗入肌肤的血液,游动着。


蒙面的蓝眼睛男人迈步走出屏风,夜之国王睨着他,他的喉头发出了颤动的响声,面容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带了些戏谑。


他说:“你来迟了。”


低下头的蓝眼睛男人猛地抬起头,火石闪电的瞬间他们的瞳孔交错在对方的面容前。抛却了耳畔那低吼的不明善意的觥筹,抛却了那些成见的怒意的叠加,像多米诺骨牌,哐啷哐啷,跌跌撞撞,踩进了晕染的镜中世界。


在某个午后的甜点时间,满身是泥的乔纳森因为与女仆嬉戏而在奔跑时摔了一跤,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在门口挨了父亲的骂,一旁的管家还苦口婆心劝说着小少爷该遵守的礼仪可不能忘,几个红手印盖在他的手心,他委屈得活像个少吃了几粒米就饿肚子叫唤的小男孩。


彼时他们早已不再是初次见面,迪奥很快就融入进了家庭。可他不爱亲近任何人,拉起的警戒线也是长长的一条,绑上他的门锁,将人拒之门外。他也做出那些绝非善意的举动,举起阴谋的旗帜,宣告他今日起就是乔纳森的敌人。


那时,乔纳森想着,那些人都不是迪奥的朋友。他们可以是我的朋友,也可以不是我的朋友,但他们绝不会成为迪奥的朋友。所以,我希望我能成为迪奥的朋友。


摔了一跤的小少爷踏进门就被那纯白的毛巾大网困住,女仆们围着他收拾着他身上脏兮兮的泥水与碎落叶,他嘻嘻笑着,倏地透过那毛巾的缝隙中见着,迪奥凝望着他,端坐在饭桌前,也不知是虚情或假意总归是如往常那样,他悦耳的声音响在耳畔。


“你来迟了,乔乔。”


桌上在水晶玻璃盘中散发着迷人巧克力香味的蛋糕是他这次功课进步的奖励,可令他分神的竟是他再也不想相信的、总想要欺负他的迪奥。他就像在等着自己,尽管那下一句定是些嘲笑声,定是些客套话,但他竟感觉是这样的真实。


这不过这次,他们是不速之客与主人的关系。就像迪奥所期待的那样,他成了这里的主人,被迫潜入的是乔纳森,他已不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他逆转了他的人生,掌握了他的权利与财富,摇身一变受人敬仰的国王。有些许例外的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乔纳森也并未被他所压倒,这棵他眼中刺的新芽最终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基础上。可今夜命运又叫那本已成为两条平行线的红绳再次缠绕在一团,再次拧成一个死结。若是迪奥洞悉了一切,那这就正如他对随从所说的,他正在等一出戏的上演。

 

“你知道我会来?”


“我无所不知。”


“是命运叫我前来,而我会留下来。”


夜之国王笑了。蓝眼睛男人倒也不恼,不卑不吭地绕过茶桌。国王挑眉,信步到他那帷幕环绕的床榻上,褪去了上衣的肌肉结实而优美,在恼人夜风的醋意下变得暧昧无比。


“没有叫你的随从把我抓起来,意味着你内心里还有良知的声音。”


“哦?你那愚蠢的脑子里还有这样的词汇,说明你比狗熊还聪明些,异邦人。”


他以“异邦人”来称呼眼前这个有勇无谋的蓝眼睛男人,几乎在心中对自己的准确评判喝彩三声。先不论他夜闯王国的同伴是怎样的愚蠢,但独自一人来此对峙,总归要为他献上花束:为你愚蠢的勇气与胆识。这是一个国王应有的优雅,也是待客之道。


夜之国王抚掌笑了,不过几声,权且当作鼓励。


他说,本迪奥允许你的无礼,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那么,你前来的理由总该让我听听。


蓝眼睛男人说,我来这里,是想给夜之国王讲一个故事。无关他人,是属于你的故事。


迪奥。这本就是我们的故事,尽管我知晓在你眼中史比特·瓦根的命不过羽毛一根,悄然一口气就能吹得不见踪影,你也同样可以将我立刻收押进你的地牢,让我品尝那些我曾无数次品尝过的苦痛与折磨。但正因这是我们的故事,所以我必须要讲述。这或许是不归路的旅程才足够生命的票价。


“讲故事?”


“是的。我想,这是一个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事。”


“可以。浪费我宝贵的夜晚,想必你也做好了觉悟吧,异邦人。”


“就当做是一个睡前故事吧。”


迪奥嗤笑了,仅仅只是往枕边靠了靠,眼神望着那迷蒙的帷幔。国王口中的异邦人整理了下自己的行头,就势靠在那布满碎玻璃的柱子边上。


夜之国王微垂睫毛,就这样佯装睡着。


他的模样让乔纳森有些发笑,就像偷偷点着蜡烛的那晚,他想要去瞧一瞧可恶的迪奥是否入睡,是否如他所愿跟那小梦神在梦里打个你死我活,然后就让他这样顺理成章地溜进那人房间里,把他的日记本也藏起来。他在水池里丢了他的日记,那也叫他尝尝自己的日记被水泡过的滋味。小乔纳森自然不清楚这夜晚栖息着的小野兽正潜伏着随时等待张牙舞爪,他一下就被迪奥逮住,但却没有令他在所有人面前当众出丑,或许存心是要他丢了这个脸,想起那被抛之脑后的绅士风度。


“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给你讲睡前故事的,迪奥!”


“睡前故事…?你?给我?”穿着丝绸睡衣的金发少年斜了一眼支支吾吾的乔纳森,“我劝你赶紧滚回你的房间,这里不欢迎你。”


“你看,今晚天气这么好,月亮这么圆,你真的不听我讲个故事吗?”


迪奥,那晚最后我也没能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并没有赶我离开房间,那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里哪一层塞着你的日记,我最终也不得而知。我明白或许那时我试图翻开你心里最真实的那一页是错误的举动,我太过想要去理解你,那时没有人能证明我这份心情是假的,但我能证明你对我的所有肯定或礼貌都是假的。我无法定义你,那些繁复的形容文字都刻画不出我理想形态下的迪奥·布兰度。而我渴望的是我们绝不互相理解,背靠背生长,任由那未知或可预言的未来来定义我们。


正因如此,我要站在这里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绝非虚构,它是我在万花筒小孔中窥见的一角,是我们的故事,是我当时错过、没有对你说出口的那些故事。此时我们也不再抗拒对方的存在,甚至可以侥幸地逃脱那虚伪的客套话,就此摊牌,做一场最真实的戏。

 

在遥远的环岛之国上,有着常年季雨的国家。那土地芬芳而辽阔,生养着无数渴望和平与繁荣的质朴农民。他们耕种着,运用人类智慧创造出了历史与辉煌。就在这片大地上,人类终究是没能抵过恶魔果实的诱惑。在某个深夜,那马车奔驰的夜晚,夜路难行,一位贵族与他的夫人出行时遇到了天灾,而故事就此开始。


传闻那位贵族是附近最有名的绅士家族,世代相传着要守护他们所坚持的精神。这户人家某日迎来了一位养子——有着金发与冷酷神情的异邦人——民间传闻他是这一切一切故事开端的种子——就像那恶魔果实,扎根在美丽氤氲的果园中,逐渐朝那些生长茂盛且根植并未扎实的藤蔓爬去,伸出魔爪。


就像每一个故事所讲述的那样,这位金发少年即将继承恶的道路;而贵族家有另外一位少年——从小被捧在手心中,像块蜜糖那样甜。无论如何,他都是恶魔最喜爱的果实——青涩且懵懂,尚未成熟,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四分五裂。于恶魔来说,若是能拿他取乐,又赚得这贵族的名声与家财,岂不美哉?


你问我是谁,为何知道这故事的微小细节?为何能清楚的了解到那故事主人公的心境?故事漫漫长,夜晚无尽久远,暂且静待谜底揭晓吧。


在一个夜色中黑衣人的脚步窸窸窣窣,艳丽的妇人抱着孩童在雪地中奔跑,急促的呼吸与破碎的长布包裹着孩童,穿越着寂静夜空,孩童的身躯近乎僵硬。妇人几乎无法确认怀中亲生孩子是生或死,她只知晓要奔跑,要逃离,笼罩在她身后的恐怖气氛几乎掐着她的脖颈,只跑了不过近百米那恐惧就将她的视力与思考尽数夺去,终于在最后一刻她飞奔翻滚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堡,金色环装镶嵌着红宝石的手链从口袋飞出,在一瞬间,城堡的大门轰然关上,她意识到自己逃离了死亡,但随之而来的巨大眩晕将她笼罩,在那如同窒息般的梦境中,她窥见了如同她偷走的那串红宝石般魔性的双眸。


而第二天,路过的村妇在魔堡旁拾荒时捡到了我,也就是那唯有微弱呼吸存在,却不哭不闹的黑发小孩。说来也奇怪,在我有意识的那一刻,我竟可以化作云烟一般的存在,从上方直视着我的肉体——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或许无知也是福,从此我便开始在四处游荡,寻找属于我的归路。


那段时日我附身在某位路过河边妇女的小孩身上,径直跟着她一路沿着洁白如鸽的围墙走了很久,遇到了所谓这个国家的勇士。他跟我想象中的勇士有些不同——身强体壮却总面带微笑,或者问我:“亲爱的,你要不要吃一块糖果,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不能回答,自然也就令我的“母亲”有些生气。我不想给这身体的主人带来任何的非议或不应属于他的困扰,于是我说道:“谢谢您。”后来仅此一面之外,我了解到他许多事,但都是从我养母那儿知晓的。不过是“伟大”、“绅士”云云,都是些浮躁的话,久而久之我厌倦了附身在这家伙身上,于是我为了寻求这个世界的更多奥秘,附身到了爱好甜食的勇士家中的仆人身上。


我的生活非但没有变化,反而还像阅读那满满一墙的历史书籍考古书籍那般无趣。怎会有一个用蛮力在度过生活的人家中有这样丰富的阅览海洋。


全因他总对我说:“早安,要来一块巧克力吗。”


尽管如此,他训斥无理之人时怒火燃烧着的蓝宝石双眸,仍叫人心旷神怡。我喜欢他眼里的那份未知的光芒,就像渴望太阳的向日葵那样——他是幸福的。他有着如此这般美丽的恋人,富有忠诚的随从,以及爱戴他的民众。


可他愁眉苦脸的理由我自然也是清楚不过的。有着光明的土地,便一定有那在黑夜中窥探的恶魔在作祟,可我乐于看见这样的展开——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介游魂,我本就不该为了小小的一口井放弃我的整片天空。在一次饭后会议上,近些日子失踪的妇女数量急剧增多,引起了国民极大的恐慌。我想起我有一段时日没有在河边见过我的“母亲”,尽管无关紧要,但我仍有些揪心。


“我感觉到了命运的感召。我一定要去,…或许,我已经知道了真相。请让我了结这一切。”


显然,没有人会为勇士祝福的理由千篇一律,不过是因为敌手是那传闻中的吸血鬼——他原本仅是个传说中的人物,什么恶毒的伯爵一类,知之甚少的我也开始在脑海里模拟出那人的模样,但总感觉脑海中有块抹布,我越是想要画下那轮廓,却又瞬间被一双大手抹去。


“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在夜幕降临时分骑上马,小心地朝勇士搭话。他竟又朝我微笑道:“不会的,我的兄弟不会伤害我。”


“可他会伤害我。”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会骑行,只能藉由半个附身在马背上才能维持平衡。在黑夜中我瞧见勇士的侧面,轮廓坚硬,眼神柔和,就如他所说,他就像只是去见一个久别重逢的兄弟——而不是去以口舌代枪剑,去讨伐那滥杀无辜的吸血鬼。近乎让人匪夷所思,我不安的情绪或许传递给了他,他在逆风骑行时贴近我,为我讲述了他们的身世。


成为了吸血鬼的义兄弟,曾经的一场大火,一次日落的墓园,这些都可比他房间里的考古书籍要有趣上万倍,他的声音清澈有力,带动着风儿顺着我们的方向送我们的马儿越过小溪,抵达城堡。


愈是靠近那城堡,我愈是感到我的意识在逐渐被抽走。就像我本该属于那座城堡,这样太奇怪了!我正在被那阴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召唤着。我想要呐喊勇士的名字,而他只头也不回,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异样,我终于察觉到我这波涛汹涌的情感破出胸口的推理将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我并没有资格选择,我的确被卷入其中。我的灵魂飘向天空,我俯视望见那棺材中沉睡着的吸血鬼,当勇士的脚踏入那荆棘之中时,他苏醒了。猩红如鬼魅的双眼凝视着我,略微有些讶异。我体内涌入泉水般的热量,它充斥着我的五官将我搅得再也无法冷静思考。我浑身疼痛难以自持,我发狂地吼叫着,从我背部生长出的无形翅膀尖锐地扫着那墙壁的石块,我失去了控制。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是谁,我身处何处,我洞悉了一切关于勇士与吸血鬼的命运,在那个无穷尽的黑夜之中,我受到浓浓血腥味的感召来到伤痕累累的勇士身边,我害怕失去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这位受折磨到近乎瞳孔涣散,看见我身影却仍朝我微笑的男人。


我听见他细细的呼吸声,还有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字一句。


他说,抱歉,让你担惊受怕了,你没事真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会死的。


生命的重量是怎样的呢?我不过一介亡魂的存在,他的字句是枷锁,牢牢地铐住我。我企图扯开他的束缚,他抬眼望向我,黑夜中折射在他眼底深处的温柔与坚强像无声的波纹爬进我撕扯开的心中的那道血口之中。


我终究是带着他拼命逃了回去。他命悬一线,在马背上我不停地祈祷着,他却醉酒那般喃喃自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向我诉说着。


“我没有逃走的理由。只有我正面与他对决,这命运才会结束。他也不过是命运的孩子,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他与我并无不同,我们明明可以成为更好的模样,成为所有人、成为我所期待的模样,…但这一切都太晚了。他舍弃了人类的肉体,与邪恶做了交易,目的不过是为了我的命,为了夺取我所拥有的一切。他很聪明,…他也理应知道,他夺不走我的生命,哪怕今晚我死在他的城堡,我想一定有人、不止一个人,或许是千千万万个人,会继续讨伐他所谓的‘正义’,并不是在替我报仇,或替这不公平的邪恶世道讨伐,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因为…我们是渺小的人类。我们舍弃不了属于我们的东西,但总有一日那些东西会舍弃我们,最终我们能留下的,陪我们直视死亡的…只有我们的‘精神’。它是永不涣散的,永不磨灭的东西…。这是比生命更加宝贵的,我们人类才拥有的强大力量。”


我无法回复他,他在马背上晕了过去,我们一路无阻地回到了故土。我脱离了人类的肉体,飘到他恋人的侍女身边等待他的苏醒。当晚我并非什么都不知情,我也听到了那吸血鬼的宣言——他厚重又华丽的声音宣告着说道:


“我所渴望的,就是你啊,乔纳森·乔斯达。”
“我要与命运下个赌咒。我要打破这命运,——!”


那晚他们一定是双双以言灵为媒介,以血为筹码,去跟那命运做了个赌咒。最后勇士吻别恋人,挥泪友朋,再次寻觅去了那座无人知晓的城堡。这一次,我想我无权再前往只属于他们的乐园。那里或许只有他们两个人,有着亲密无间又心照不宣地扮演着这样关系的义兄弟,有着苍茫一片的玫瑰花园不知何时盛放在府邸的每一处角落,光影的交错会在他们一同沉默的夜晚到来,翩翩飞扬着,落下无数的花瓣雨点,就像在送别两个人,最后迎来一个人的终末。


我又回想起勇士曾说过的那些话,如今他曾笑颜如春的情景已不复存在,吸血鬼与勇士彻底成为了传说,无人不知,也无人知晓。至今那些调皮胆大的孩子仍会夜访吸血鬼府邸,而那儿除了一口无法打开也无法移动的棺材外别无他物。有时我也会在深夜敲一敲那棺材的锁扣,我想有些东西一定在里面长眠着。


会是人类,还是吸血鬼?又抑或者,是名为【新生】的东西?

 

 

“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不觉,竟然快要天亮了。”异邦人微微笑了,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愉快且轻松。


“结局不过仍旧是如我所料,那勇士毫无疑问已经被命运所吞噬,他所谓的精神也一文不值!”国王揶揄着,而那放在床榻上的双手却已尖锐出鞘,警戒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在粉饰你的恐惧吗?你在恐惧这个故事…而原因,你比我更明白。”


獠牙已露出,金发面容下,夜之国王剜刀似的眼神穿过讲述者的肉体,攥着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


“虚张声势!可笑至极!别忘了你此时是我迪奥脚底的阶下囚!”


“我讲述这千百万个故事,所有的主人公都如同你我,你的每一个试图用命运掩盖邪恶的罪行,无论你如何为自己辩解,我都会对你的傲慢与邪恶一一进行否定,你的追随者将和你一同陷入你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胆敢!”


“无论明日太阳是否再次升起,无论你我是否再因梦境合二为一,我也都会震声否定,我要在此讲述,永不停歇,我要你知晓我的血液与意志绝不屈服于你,哪怕此刻你将我的头颅砍下,我的信念也绝不会因肉体的消逝而断绝!”


“——即使你最终将我占有。”


“乔纳森·乔斯达!”


身后座椅上的男人瞠目而视,披风掩盖了讲述者的脸庞,微垂的海蓝之眸闪烁着摇曳的烛光,仿若他夜复一夜点燃的那摇摆不定的、却又生生不息的泛黄页脚。


呵!国王猛然坐起,巨大的眩晕遏住了他的咽喉,他手脚冰凉,竟迈不出一步!他低垂着脸颊在他耳边缓缓道来,那历历在目的、伴着那可怜玩物血液的嘲讽话语,此刻就像铭刻在他光裸背脊后的碑文,刀剜着他胸膛包裹的自尊,他近乎要狂怒,那口吻中却带着极致的喜悦。


“原来,你也成为了命运的‘奴隶’啊!JOJO!”


否则你又怎会再次落入我掌中,否则你又怎会讲述那些故事。你要字字端了我精心浇筑的城堡,你要一步一步地摧毁我的胜利,殊不知你已经落入了命运的手掌,你与我并无不同!


“谁都不过是命运的奴隶。但我绝不会是你的奴隶。”


他话音落下,国王的眼眸与他撞上。尽管无数次在那双眼神中窥见自身,但那一刻国王眼中的情绪是如此的熟悉,叫他僵直在地。此时他们就扒尽对方的衣衫,就是要赤诚相见,哪怕如此,那千万沟壑横跨在短短数十米的长廊,就像分裂开来的果核,不再能拼凑完整。


“你插翅难飞了。”


夜之国王笑了,转身不再看向讲述者。此刻夜幕几乎是响指般的瞬间再次笼罩了城堡,那熟悉的铁质碰撞的清脆响声,刺破了黑夜上空,像禁锢在城堡门前的马像,踏出堕落的节奏。撞击着城墙的野兽的咆哮是国王的奴仆,它们不可耐烦地等候夜之国王颁布死亡昭告。


“那么,让我将未完成的故事继续讲述吧。”


与讲述者那深邃海蓝的眼眸不同的,是那翻涌着云淡风轻的神情。他仰着脑袋,望向夜之国王,那双眸清澈如初,像藤蔓青苔环抱的大树中婆娑的阴影,充满了柔和的光芒。


“那些盘桓在古老城堡的,吸血鬼引以为傲的玫瑰们,是浇灌了勇士血液的、即将破壳而出的吸血鬼的儿子。在勇者的胳膊被荆棘所伤时,他的血液成为了玫瑰孩子的养料,赐予了他独特的身躯。而这一切吸血鬼并不知晓,只是他误以为勇士那自然痊愈的身体与他所持的特殊波纹有关,因此一直在不断折磨他的肉体以此泄愤。”


“与他们二人都有着血缘关系,并紧紧牵系的玫瑰花少年替勇者治疗,尽管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勇者对这同样有着獠牙、只在夜晚出没的少年格外亲切。他知晓了他的存在,而少年确认了他的身份后,与他一同逃脱了城堡。”


“此后,便是那些我告诉过你的故事。吸血鬼与勇士双双消失,再也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去处。或许在这漫漫时光中,很快那些村人们会把他们的故事变成一个传说,加以篡改最终面目全非。但总会有一人——那糅合了最善与最恶的血脉,永远为他们所吟唱着,讲述他们所经历的故事。”


讲述者凝视着国王,缓缓脱去他的行装。柔软的碎发飘扬在烛光明媚的富丽堂皇殿内,而那披着铠甲的手腕此刻已攥紧了拳头,流泻出耀眼的金光。全身丰美的肌肉透过薄薄的棉布料散发着浓郁的鲜花香气,从脚底卷起的微小风浪捎带起了他的嘴角。他在笑,夜之国王很清楚,他正在摆出那副他最恨的故事主角的笑容,并以此立下战书。


“你知道的,光明正在召唤着我。这一次,让你也尝尝久违的太阳的滋味吧。”


“朝之国王——你很期待本迪奥这么称呼你吧,JOJO,”国王扯掉披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场决斗一定很公平。”


但讲述者很明白,他定是在笑。为他们此刻的重聚,褪去不必要的掩藏,赤裸裸地接纳再会的坦率。这一次,他们也同样会做出一样的抉择,正如那个骤雨的黄昏,他赐给他亲吻,而他假装没有察觉,任由命运从中作祟,主导展开。


但那都不会是他们的结局。


乔纳森大声吼叫着,不知何时他手中流泻出的金光已混合了更为耀眼刺目的火炎,直冲冲地往迪奥脸上勾去,他们贴近了一瞬间,迪奥抽出藏在背后的手,锋利的短剑往乔纳森的胸口直直刺去,旋风涂抹在他们的脚底,血液与飞沫的胶着使得这场双方的打斗覆盖上了红色的魔力,在帷幔的深处黑色的幻影嗤笑着,为他们的精彩演出鼓掌喝彩。迪奥划破了乔纳森的铠甲,而乔纳森混杂着血与汗的手臂凭借着蛮力卸掉了方才仍在说大话的国王的左手腕。


“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么可笑!”国王笑着,全然不知痛楚,他眼神中充满了晶亮,是那一日雨后的烈火,干柴燃烧所氧化的影子,栖息在他的红瞳深处,“你闻闻看,你的血液吸引了这里所有的猛兽,他们都等待着啃食你的血肉!”


“你不会的,”乔纳森捂住伤口,血液仍在渗出,被国王刺中要害的他单膝跪地,调整呼吸使得自己能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会把你的脑袋扭下来,这是夜之皇帝送给他们的礼物。”


迪奥睨着乔纳森,露出了笑容。他们凝视着对方,国王犹如雕像般俊美的脸庞微微僵硬着,似乎在酝酿着情绪要吞咽下这毫不客气的话语。不,实际上他不过在等待着巧妙的答案——因为今晚,乔纳森·乔斯达的灵魂要在这里被摧残,他要他的血浸入他迪奥城堡的每一块石砖,成为他脚下安静不再恼人的骸骨。


“你的勇气何尝不是剧毒最爱的容器呢,”他迈着如同窥探夜色的猫咪般的步伐,在窸窸窣窣华美布料掠过的陈池中,以主人的姿态弯下腰,朝之国王的脸颊被尖锐的指甲亲吻着,是如此的轻柔,近乎残忍地抚摸上了他发紫虚弱的呼吸,“在这座城堡里沉眠吧。然后,静待你最爱的骄阳。”


乔纳森闭上双眼。淬了毒的小刀,锋利而优雅,他只差没像那时所为,像开启一瓶醉人的酒那样,将他头身分离,变为那绝恶晚宴的助兴一斟。


他忽然想起那个黄昏骤雨的夜晚,迪奥分明口袋中藏着致命的危险,却在那淋漓尽致的昏沉时分悄然落下了不明所以然的印记。这究竟是真,或是假,也许从一开始,就无人知晓,是未解之谜。就让他把那按在心中的波澜壮阔,与此刻迎来的骄阳一同,沉湎于金色彼岸吧。


最终朝阳升起,在那铁框外咆哮的野兽与那枝枝叶叶一同化作灰影,就像躲藏在人们身后的小猫那样,乖巧温顺。隐约在幻觉中,再一次与迪奥·布兰度,一同裹在一条毛毯下,像两只透过枷锁想要更靠近的野生动物般,索取着对方的体温。


一切不过是幻影。


乔纳森笑了,脊梁后的温暖由殿外洋洋洒洒落了进来,沾湿了他的脸庞,那穿心的苦痛也缓缓褪去,像是不忍打扰一位即将入眠的绅士般,悄然无声地融进了暖暖朝阳中。


“你一定很想逃离我、逃离乔斯达的血脉吧…你也一定,很想去天堂吧…”


“我会在那边等着你,…迪奥,我会去到天堂,我会在那边看着你,是如何再一次来到我身边…或许这就是,命运给予你的诅咒…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到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吧…无须约定…”


“再见了…迪奥、迪奥·布兰度。”

 



 

其四·骤雨

 

雨似乎将近。环抱着无声墓碑的白色鲜花娇弱的身躯,以它的芬芳迎接着泥土的温度,以及她血亲指尖的温度。无非不就是那些漂亮话,祝你长眠快乐,逃离了这肮脏的人世。我也一定不会回应你的期待,他拨弄开那雪白中的泥土。我绝不想在这三尺之下入眠,因此也不会再来和你见面。


迪奥·布兰度伫立在那寂静丛中,悄然闭上双眼。


“你既然来了,就别着急着走吧,乔乔。”


“迪奥…抱歉,可我送的不是白玫瑰。”


迪奥嗤笑了两声,随后转头撇了撇嘴。将满满一束与这灰暗墓地格格不入的红玫瑰藏在身后的少年,挂着一丝不苟歉意的笑容与他的义兄弟如此回复道。


“乔斯达家的绅士是只对自家人的绅士吗?”


他讽刺道,轻轻掸去肩头停留的灰尘。


“我想…布兰度女士一定也会喜欢它们的。”


“喜欢血的颜色吗?”


不,乔纳森抬起头,绕开迪奥将那束肆意开放飘着芬芳的红玫瑰轻轻摆在墓碑的中间,“我只是希望她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色彩…至少现在。”


“怜悯对她来说是无用的。而死亡,虽说没有幸福的感觉,但也不会悲伤。”


“你来看她,她一定也会感觉幸福的,不是吗?”


死人是感觉不到幸福的。尽管如此向他无数次重复自己的观点,眼前这位脑袋瓜里装着古怪愚笨的小少爷是无法理解的吧。迪奥扭过头,并不想再与他争执。


今日他会愿意接纳乔纳森一同前来祭拜母亲,权且是要他们清楚他在行动上会是一位正统的乔斯达家继子——不忤逆,不表态,在框架内保持着家训所谓“绅士”态度,是他为他甘美未来做出的抵押,最终他将百倍赎回他的屈服,以此满盘胜利。


而“幸福”本身,他无法感知。没有预期,带着不必要的可笑期待向前走一步,就会被那现实的利刃斩断桥梁,前进也不是后退也无地,就这样从高空的彼端直线降落,最后与泥土一同成为这万物循环的沙漏一粒。


时间。


他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忍耐,与无限的知识。若是说眼前他只能获得一样武装自己头脑的东西,那只能是知识。早在进乔斯达家之前,他就清楚的认知到,那三颗痣带给他的强运仅仅只是踏脚石,那不可靠的命运绝非善类,唯有自我,无法欺瞒。


马车摇晃着,昏沉的午后马蹄的声响与教堂的钟声一样催人入眠,双手抱臂的迪奥有些困意,身旁趴在小木桌上随着马车节奏撑着下巴摇晃着脑袋的乔纳森垂下眼帘,时不时凑过脑袋望着看似睡着其实正在沉思的迪奥,长长的睫毛扑棱棱地扫弄着迪奥集中的意识。


我讨厌巧克力。乔纳森戳了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想也没想就直接剥了一大块递给迪奥。他分明知道迪奥醒着,并不摇着他醒来,而是试图用行动来将他唤醒,就差没把那块巧克力直接塞进他嘴里。一瞬,也就是一瞬,迪奥收起眉头,坐正了身体。


“吃了它就吃不了晚饭了。”


他见着小少爷眼神中的光亮瞬然消失,那单凭一句话就掐死了他的喜悦的味觉——


或许这才叫做“幸福”。


迪奥恍惚地如是下了判断。于我迪奥来说,你的“不幸”就是我的“幸福”啊。 甘美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将那所谓可笑的过去踩在脚底并付诸一炬,将渴望的胜利一一拾起堆砌成属于我迪奥·布兰度的王国。


马车驶过葱郁的森林,繁茂的藤蔓蜿蜒在平坦湿润的落叶地上,砸开脚印,那沉下脸庞的晦涩天空卷起呼啸的阵风,各怀思绪的二人乘坐的马车猛烈地晃动起来,那如同巨石滚落的巨响砸在他们的头顶,那雨夜就要来临,受惊的马儿发出凄厉的嘶吼,硕大雨珠顿时倾盆而下,溅起的水花带起泥土的苦涩气息,那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进马车内,乔纳森立马抓紧扶手,迪奥则脱下外套,双脚试图寻找平衡点支撑身体。仅仅只是对视了一秒,以马车摇晃的程度来看它维持不了多久的运作,乔纳森也扯下自己的领结脱下外套,失去了车夫控制的马儿不停狂奔,踏着混乱的脚步在暴雨中起舞。


“乔乔!跳车!”


乔纳森在狂风中隐约听见迪奥的怒吼声,与他那闪烁着焦灼的眼神,在混乱与雨水一同砸进胸膛的同时,飓风将他们二人近乎甩出马车,极暗的天空张开大口朝他们吞噬过来,千斤雨点像不浪漫的子弹往乔纳森的全身上下扫射着,由于晃动时撞击而出,他在草地中翻滚着,碾过的枝丫与窸窣的生物呻吟着,耳边传来的巨响不知是钟声还是来自死亡的召唤,或许这二者并无不同,在那一刻,他感到无尽的恐惧堆上了心头,那混杂着混乱与致命疼痛的麻痹感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了墓碑前的对话。


那时,自己是否伤害了迪奥呢…?迪奥的母亲,布兰度夫人,一定也是一位温柔美丽的妇人吧。迪奥继承了她的基因,生得俊美,但就是有些太过锋芒,是尖锐没错,但十分美丽。也许在他的心中有一座城池,那是定然不许任何人踏入的、属于他自己的地盘。也许布兰度夫人压根就不喜欢红玫瑰,又或许我的到来打扰了她与迪奥单独会面…


乔纳森又转念一想,我也有这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想要无所顾忌地吃巧克力,我渴望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我渴望再次见到去往天堂的母亲,我渴望着,迪奥兴许也能来我的世界里做客。


而这死亡镰刀朝他的脖颈砍下之际,他在模糊的眩晕中瞥见了那冰冷的眼神。


“死亡的滋味如何,乔乔?”


“迪…迪奥!我、我们死了吗?”


“你那张嘴还能发出声音,就说明你没死。”


滋啦的烤焦的味道从鼻腔外唤醒了乔纳森,他猛然坐起,全身被重拳痛击般的疼痛捆绑着他的行动,他吃疼得皱起脸,些许火星在这骤雨之后簇拥起了旺盛的火团,湿漉漉的衣服贴紧在肉体上,骚弄着令人不适。乔纳森脱掉湿衣服,往脸上抹去。他想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顿,他停下了要继续吸干水分的手,望向迪奥。被淋湿的少年也同样狼狈,滴着水珠的碎发贴在脸颊,被火光照得不那么真切的侧面像是造物主的赏赐,棱角分明又令人挪不开眼。


“迪奥…你、你没有哪里受伤了吧?”


“感谢我吧乔乔,你刚才可是躺在那棵树下,是我把你拖过来的。”


“谢谢你,迪奥…抱歉。”


“恐怕今晚是注定没办法睡个好觉了。这附近有野兽的可能性很大,稍有不注意你就会成了他们的晚餐。”


“父亲见我们没有回来,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的。也不知道车夫先生怎么样了…希望他没事。”乔纳森垂下头,开始慢慢地动手剥掉自己的衣服。因为想穿得更为正式来见布兰度夫人——起码上一次因为这件事争执时,他也没有身着正装来拜会她。解开袖口他把那些湿漉漉的衣衫裹成一团,迪奥却纹丝不动,仅仅用那根捡来的木棍搅弄着星星火点。


“没看到他的尸体,死不了。”迪奥说道,“死亡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不起,今天…在布兰度夫人那边,我说了不太礼貌的话。”


“哈,有自知之明也要看及不及时吧。”迪奥此时笑了,尽管乔纳森听得出这非但不是原谅的口吻,反而一针见血,就是要让他难堪。


赤裸着上身往火堆旁靠的乔斯达家小少爷,将衣服搭上迪奥在他昏迷时搭建好的简易晾衣杆,用手撑着下巴,瞧着火焰的眼神明亮,充满着氤氲的水汽。那骤雨后的湿润感仍勒紧裤腰,让迪奥喘不过气。


“我…刚才或许第一次体验到了死亡。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声音,父亲、母亲,家中熟悉的佣人…我还听见了你的声音,迪奥。”


我想着,如果我们本就是亲兄弟该多好。那我一定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分给你一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感觉你在拒绝、践踏我的好意…。总感觉我回顾了你到来之后的所有事,哪怕是一丁点小的回忆,几乎都是关于你的…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呢?因为命运,因此我们才会像这样,坐在篝火堆旁边,一块儿死里逃生。


那个时候我真的向死亡缴械投降了,我明知承认死亡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更别说跟他作交易。可我竟然跟死神许下愿望,说出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后一个请求,而不是想着我绝对不要死,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有我牵挂的人。


迪奥默默地听着这冗长的独白,乔纳森看不见火光下他的表情变化,那温柔而柔软的火光染上了奇妙的色彩,点缀在迪奥无表情的脸庞上,泛开光晕。


“我梦到了母亲。她说:请你好好活着。那时我什么都没办法思考,脑袋里轰隆隆一片。我只想哇哇大哭,是不是很傻?”


迪奥在心里揶揄道,你的眼泪还真是不值钱。那股迷一样的酸楚又涌了上来,心脏被揪紧得燥热无比,乔纳森就在那柔软的部分上踮起脚尖优雅地舞动着,绚烂的羽毛飞扬在他的心窝中,脚尖的利刃往他的要害一曲一曲地扎,鲜血淋漓。


他只见过乔斯达夫人一面,在那安静的宅邸深处,眉眼低垂祥和,微微上扬的口唇仿佛在玻璃后娓娓道来她短暂而幸福的一生。死亡将她定格在永久的画像中,永不褪却。他回想起他那可怜可悲的母亲,想到她为了生存如何艰辛如蝼蚁——所谓不过如此,现在的他在这浩瀚夜晚中与那不知残酷的小少爷面面相觑,各怀心绪,却做了相似的一个梦。


“那迪奥呢…?你有没有做一个梦?”


“啊啊…”


迪奥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做了一个以你的骨作盘,肉为食的梦,我梦见遥远无垠的大火蔓延在你我脚下,我们在其中如同困兽般向命运挣扎、宣战,最终化作灰烬。


“我梦到我们都死了。可惜,这不过是梦。”


他整了整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朝乔纳森扯出一个有些异样的歪斜的笑容。乔纳森凝视着迪奥的侧脸出神,他忽然想念起他的小狗丹尼,想念起那些有着无忧无虑生活的日子。这些日子被眼前这位新晋义兄弟搅得一团糟,他失去了他的快乐,就如同那在无数夜晚折磨着他的生长痛,他被束住手脚,在冰冷的水底挣扎呐喊,——尽管如此,他仍无法彻底推开迪奥。


迪奥悄然走近了他的生活,在他的日记、在他最爱栖息的树下留下脚印,处处写满了他那凌乱侵略性极强且笔锋强劲的字迹:“我迪奥曾拜访过你的生命。”


太乱来了。乔纳森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又有那么一丝欣喜——虽然无法理解迪奥的行为与思考,但他也竟会为了母亲的事暂时脱掉他的伪装,他们在那时一定是平等的吧。


而这些话绝不能轻易说出。他要感谢这骤雨,能让他与迪奥有着短暂的独处时间,且不提他是否仍带着他无法看穿的姿态,也不去深究这是虚情或假意——对,“心”,乔纳森打从心底渴望着那在死亡边界命悬一线时所许下的愿望能够在某一日不再是愿望。


饥肠辘辘的二人就着火把在附近搜寻水源与可食用的食材,亏得雨后池塘被甘霖铺满,尽管污泥渗进水中,但前滩的河流也足以解渴。本就脏兮兮一身的乔纳森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饥饿唤醒了他的动力,爬到树上掏了点鸟蛋就堆进火中烤制,最后在迪奥嫌弃的眼神里狼吞虎咽,还也就着那点在口袋里都成了泥块儿的巧克力饱腹。这回比起那些奇怪味道的鸟蛋,迪奥更愿意接纳那巧克力的味道——尽管他的黑脸一半都是因为怀疑吃了这些食物又要去见一次死神。


收拾完火柴堆的乔纳森隐隐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呆了半晌向迪奥投去疑惑的眉头,站起来绕了一圈才大叫起来把那袖口过于靠近火堆的部分挪开。此时夜幕早已也果腹完毕,点缀着繁星的夜空安静地吹着舒缓的风,搅弄得乔纳森困意袭来。


他嘟哝着些许话语,都是补充那些关于死亡的体验。毫不知情义兄弟复杂心绪的单纯小少爷,竟就伴着这滋啦滋啦的木柴烧断的声响沉沉地在青草地上蜷起身体进入梦乡,全然将野兽出没的警告抛之脑后,留下衣衫凌乱却保持整洁的迪奥独自搅弄着那烧红的木芯。


他摸了摸马甲上衣中的锋芒,冰冷且致命。只待那时机成熟,就刺穿他那虚假的温柔、不堪一击。天真的人儿已入眠,等待着他的将会是怎样的梦,是美梦抑或是毒牙,迪奥此刻已盖棺定论,是他低估了这愚蠢的乔乔。


可他竟无法掏出那把刀。


他询问自己,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是命运此刻给了他坦荡的机会,要他立刻做出行动?此刻悄然靠近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呢喃着麻痹他神经的允诺,趁着他香甜的美梦如同葡萄酒那样酿到极致巅峰的美味时,再将其头颅割下,在这漫漫星空下舔舐那葡萄汁液的美妙吗?


草率,实在是草率!


他愤恨地又将手从口袋里抽出。命运绝不让我走平坦的路,它折磨了我十几年,不过为了证明我迪奥·布兰度天无绝人之路。乔纳森·乔斯达,你若是命运的话,那就是等待我纵身一跃的陷阱。他起身走到熟睡的赤裸上身的少年的身旁,将那已微微裹上了暖意的外套呼啦一下盖上了他的躯体。沉默的少年胸膛中有节奏地跳动着,像在雀跃着道谢。


末了,迪奥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颊。这骤雨淋得他也变得如此奇怪——何尝不是呢,那一刻他也亲临死亡的殿堂,与那擦肩而过的灵魂们对话,仰着脑袋对那命运提出质问。他明白了在死亡边界行走的滋味,以及他再会了亡母——


“请好好地活下去,我的孩子。”


他几乎要朝那死神吐一口唾沫以表对他的感谢。他恨透了这一场暴雨,恨透了这雨后他仍要面对那残酷的现实,仍要继续他的路。他不会停滞不前,而他所要亲手了结的人——乔纳森·乔斯达,也正肉眼可见地往他最不该成长的好方向快马加鞭。


他意识到,这场雨将他们彻底从本是可剥离的关系,又再次紧紧地粘在了一块。就像这该死的、无法脱掉的沉重的外壳,或许永远也无法将它从我的骨髓里抽出,这命运如此狡猾,他生生地要将我与乔乔就这样玩弄在手心。


迪奥俯身,那盘旋在他身后的黑色影子覆盖上了乔纳森的躯干,像即将吞噬烛火的巨大幕布,缓缓接近,最终那一动一静的影子贴合在一块,旋即分开,带着湿润的水汽与不明的情绪。


既然你是命运,乔乔,那就让我们现在约定,终有一天,我会打破这命运。

 

 

“迪奥大人,您还好吗?看您脸色很苍白。”


“无事,”国王裹上他的披风,像是从巨大的思考中清醒过来。他俯身拾起酒杯,尖锐的指尖阴森恐怖,我不由得寒颤着,赶忙向前替他披上披风。他踱步到床边,我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遥远的河畔的那头灯火通明,隐约有乐曲在喧闹着。我再想僭越一次,探求他眉头那皱紧的心绪,最终国王不过转过身,往寝宫走去。


“不过做了个噩梦,不必大惊小怪。在太阳升起之前,就享受这个夜晚吧。”

 


“乔乔,我问你…你在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向死神许了个什么愿望?”

“我…我希望,下辈子我们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其五·终焉

 

“这就是我要讲述的故事。如何?”


年轻的吟游诗人合上书册,望向听得入神的众孩童。他瞧见那女孩眼中有泪花闪烁,确有其事,但他沉在眼眶深处的情绪变得变化莫测,与孩子们各不相同的表情交相辉映。


“所以最后邪恶战胜了正义吗!可恶!下三滥的夜之国王!”


“王后真可怜…那么后续的故事呢?朝之国王的后代呢!”


吟游诗人沉默着,像是翻到最后一页的书籍,戛然而止,就此全剧终。他放任他们提出自己的意见,叽叽喳喳围在火堆前评判这生动而有趣的故事。微凉的夜色如水流动着,再回过神来,那三三两两因困倦与暖意而入眠的小小麻雀们早也就着那毛毯沉沉入睡。他起身替那些冻僵了的、正扭动着身体的孩子盖好毛毯,望着那唯有些许火星的木柴,背起行囊离开此地。


“正义…邪恶…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呢?”


踏上一片落叶,我回味着那对故事不甚清晰的孩童所提出的疑问,在稚嫩的脑袋中,定也只能分辨出善与恶,却不知其中那作祟的命运是如何的强大。


在那片刻的休憩中,我也与那些天真的孩童分享着同一片树荫下的空气,却做了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梦。


我前行来到那奇妙的岛屿上,孑然一身。在那神秘美丽的岛屿上,日与夜的交替所呈现的国度各不相同,在这片爱与讴歌自由的阳光大地上,路人皆称他们的领主为王,代代传承着王的梦想与丰饶的财富。我接过入境的绿叶桂冠,向这片领土的主人问好。


“你好,乔鲁诺·乔巴拿。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我叫乔纳森·乔斯达。”


“尊敬的国王,您好,请您叫我乔巴拿就好。短暂的拜访,感谢您的厚爱。”


他不以高姿态,我也绝非奉承,在如此的态度之下,他热情大方地接见了我。为我送上清洗满是灰尘的泉水,兴许是因为我与他有些年龄差距,中年男人对我的殷切好感实在教我有些困扰。他支退了旁人,挂着与地位格格不入的灿烂笑容替我拂去额头的汗。我这才惊觉,他与我交握的双手是如此的温暖,并非骄阳,而是我曾在树荫下入睡时那和煦的温柔笼罩的感觉。我有些难以抗拒,却又渴望着与他再次贴近——就像在梦里,与那恍惚的人影共同在月下读一本故事书,他会讲述优美而充满神秘色彩的物语,而我就凝视着他鬓角所长出的那一簇白发,在他膝上汲取属于我的渴望。


我的渴望…?我竟哑然,不知这本不应该属于我人生的词汇从何而来。是外在的我,还是这不属于我的自我?


我遍寻不到的美丽就栖息在他的眼底,那抚慰人心的强大力量自他牵着我的手腕,他的身形优雅健美,愈是亲近他,那强烈感知到他身旁围绕着的浓烈存在,令我难以呼吸。


“您大可不必太对我殷勤…”


“我听说了,”他毫无芥蒂地笑了,似乎这句话在他耳旁不过是一阵风,吹完就散去,“大家都称呼乔鲁诺是神秘的‘命运’。”


他改变了对我的称呼,这着实叫我松了一口气。安心感使我撤走那兴许有些失礼的距离,“我只会占卜,且我无法给予一个时间点的占卜,我只能给出大致的‘未来’的形状。”


“乔鲁诺你…曾经为自己占卜过吗?”


我点了点头。


“我会前来见你——这是我的预言。”


“谢谢你来见我,”他有些布着老茧的手试探着摩挲我的手背,似乎在传递无声的讯息,“既然来了,乔鲁诺,请你替我占卜一次吧。我想,这也是占卜的结果指引你的任务吧。”


我清楚地探知到,国王的生命被血腥的荆棘悬在绞刑架上。他曾在烈火中淬炼而出,那金色的内核是他的心灵——黄金般闪亮,永不沉沦于烈火。他生于火焰,那火焰也将带走他的生命,也将其响彻,永不湮灭。那几乎要灼伤万物的火焰化作了闪光的波纹,在黑暗的悬崖下破出大口,泛着美丽的金光,以那无尽的能量替生灵点亮去路。


我明白他中意我,劝我留在此乌托邦与他一同前进。他的双眸充满着唯有强大的温柔才孕育得出的那璀璨炫目的颜色。


我仰慕着他的勇敢与坚韧,婉拒了他的橄榄枝。他在夕阳下山之际微微欠身,在那海风波浪卷起我心中愁绪之前以他国度的吻礼送别我,我以我的祝福为他吟诵着橄榄枝与绿叶桂冠的歌谣,就此道别,前往永夜的国度。


它是存在于那太阳背面的、暗幽无光的土地。我夜访他们的府邸,为不速之客,却得到了意外的盛大款待。


“你就是乔鲁诺·乔巴拿?迪奥大人请你前去会面。”


“我知道了,请您带个路吧。”


“…需要替你点个灯吗,”生得奇怪的男人睨着我,目光中的打量与试探昭然,“凡人在黑夜中行走,难免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的随从俯首称臣,他优雅而锐利,黑夜之上高贵的王请我一同饮酒。他们正在庆祝些什么,我断定那绝不是为我这“命运”的到来而举杯。大自然的馈赠灯火通明,潜藏在黑暗之中的强大力量环绕在并不逼仄的每一处角落,扑棱着邪恶与诱惑的翅膀,我眼前走马灯般晃过无数人间罪恶,在那牛鬼蛇神的面具之下一一细数,所有的尖锐都掩藏在眼皮底下,呈现出的是一堂气派的晚宴。


他们的王居高临下,却递给我一顶染血的王冠,要我替他加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华丽的美声宣告着,像要给他的信徒们演讲,那尖锐的美丽面孔却是对着我的方向。


“若是渴望,绝不借以他人之手,需凭借自我之力夺去,否则那芬芳就像泥土,一文不值。”他又望向那月明,喃喃道那星星明亮也不是罪,值得憎恶的是无法掐灭他的那无力双手。


那刹那我竟猛地明了,即便栖身于唯有黑夜知晓行踪的永夜国度,那畏惧光明与爱的帝王不过也是渺小的泥土,终究会被那强大的光明所吞噬。而那光明终究也将反反复复地在黑夜来临时沉默,交替吞咽着孤独与寂寞的轮回。


我替他占卜,他尖利的指甲刺穿了我的手心,可惜的是这种程度的压迫对我毫无作用,我是感觉不到那痛楚的。而反之,我在他那冰凉如月色般的手心中,望见枷锁跃然纸上,黄金的锁链将他吊起在悬崖的边缘,渗出血液的骨骼张牙舞爪,大火将他的皇冠炬为灰烬,缠绕在脚踝处的螺旋藤蔓扎在他脖颈的肌肤表层,刻下印记。


“大可把你所占卜的结果告诉我。虽然我迪奥并不信那命运,但以此为下酒菜,也无伤大雅。”


他舔舐着我的血液,微微皱了眉头。我能感觉到厅堂中的呼吸被瞬间掐掉,所有人都畏惧着那统治者的坏心情。


我问他:“您是否渴望梦见那星星的明亮,渴望将它摘下,拥入怀中?”


瞧见他红宝石般美丽双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流动着波光粼粼湖面上的一片落叶,沾湿了轻柔的痕迹,转瞬即逝,化作浓墨一笔的晕染,沉淀在阴森的面容上。我听见他哈哈大笑,在这安静得连我与他呼吸都悦耳的空气被攥紧,我能感觉到刀叉都化作眼神向我刺来,在向我责难我怎会讲出如此天花乱坠的笑话。


“明亮不可怕。渴望也同样不可怕,令人畏惧的是无知。”


他冠冕堂皇的话语点缀在那邪恶的佳肴中,竟成了美味的毒药,坐席中传来欢呼声,为他们的统治者献上敬意。我凝视着他,他却未曾察觉我的目光,在觥筹交错中,他抬眼望向那月与星,朝它们举起酒杯。


“敬你的美丽。”


最终那扇王国的大门也紧闭,我离开这片领土,踏上新的未知。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所加冕的两个国王,都困于我的加冕。我不过是那“命运”,为他们送上伟大或强盛,但他们不过也是那茫茫轮回中命运的奴隶罢了。

 

……

 

“咦,我们居然在这里睡着了!糟了!一定要被爸妈痛揍了!”

“我记得我们昨天好像是在这里听故事…”

“那、那吟游诗人呢?”

“你、你们看!那条小道原本没有玫瑰花才对?是我还在梦里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玫瑰花啊!真漂亮!”

 

E.N.D


评论 ( 8 )
热度 ( 436 )
  1. 共4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ORDERMADE | Powered by LOFTER